
中国好(h à o)吃的文学大家不少。
把平凡饮食写出滋味的汪曾祺,走遍天涯依然痴迷北平小吃的梁实秋,大家都耳熟能详。
其实还有这么一位成就震古烁今的大家,不仅对美食狂热度极高,还尤专甜食赛道,堪称中国文学界头号"甜品博主"。

这位博主有多狂热?把月薪的 15%(约等于那个年代普通人工作 1 年的收入)都专门贡献给甜品,连美食编辑也未必有此决心。
买甜品时出门就摔伤膝盖,但硬是咬着牙先去买回点心,才回去包扎——毕竟身上小伤还可以回家包扎,但甜品店一会儿关门,可就吃不上了。
为了这一口甜,30 岁时全口牙齿仅剩 5 颗屹立,40 多岁时已然全员战损,但依然没有妨碍他在看完牙医之后,绕道去买点甜食。
这就是鲁迅。日间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中国脊梁,夜里口角生疮也在惦记柿子糖的甜品战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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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对各个时期品尝过的甜食都如数家珍,对上海的点心更倒背如流。
他在被弄堂邻居打麻将的声音淹没时,还能听清小贩抑扬顿挫叫卖"薏米杏仁莲心粥"的声音。

为甜食,他写过一篇《零食》望梅止渴,回忆街边的桂花白糖伦教糕、蜜饯,称自己"只要胃口好,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 "。

鲁迅生于 1881 年 9 月 25 日,逝世于 1936 年 10 月 19 日,在他五十多年的生命里,大部分时间都受着疾病的折磨,大部分的写作主题都围绕着沉痛历史与生死,但他笔下对甜品的描写,竟那么生动,那么鲜活,处处有滋味。
距离他逝世 89 年间过去了,不妨今天我们也抽空一起聊聊,这位踩雷就要发文吐槽,尤爱探店打卡新品的老头。
在这些甜蜜开销的背后,藏着怎么一种对抗乱世的生活哲学态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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迅儿哥的水果执念
鲁迅作为一名资深甜食爱好者,点心、糖果、冷饮统统来者不拒,对水果的执念则格外深。
鲁迅因年少时家道中落遭人白眼,厌恶家乡绍兴那些双脚似圆规的刻薄之人,每每提到老家只写 S 城来代指,但他对老家的时令水果却记忆犹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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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是《阿长与〈山海经〉》里保姆让他正月初一起床时就吃的福橘� �,还是《朝花夕拾》里的香瓜,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。
虽然长大后在其他地方也尝到这样的美味,但他依旧认为记忆里 S 城的瓜果"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 "。

足以见得,原生环境和家庭变革除了让他在描写小人物时格外生动,也让他学会了"生活虽苦,那就吃点甜"的自洽方式。
在北京绍兴会馆居住期间,他自述初秋午饭后常遛弯至南锣鼓巷,看见新鲜葡萄就走不动道,必须马上买了,在瓜棚下就吃。

不只北平的葡萄,北平的梨� � 同样让鲁迅欲罢不能。
北方"咬秋(北方在立秋当天吃瓜果的习俗)"后的梨,经过寒露一打,多余的水汽被蒸发,糖分沉淀后格外甜。
甜到鲁迅每晚写作时,都要吃两三个,直到吃到半夜肚子疼。

对于爱水果的人来说,能生活在瓜果丰盈的南方,犹如老鼠掉进米缸,迅儿哥也一样。
1926 年,鲁迅赴厦门大学任国文系教授,在瓜果飘香的闽南地区,初尝杨桃后,被其入口先涩,回味清新的口感折服。
大加赞赏称"最好是那香气,出于各种水果之上 "。
杨桃的这点香,直到他 30 年代在上海居住时还念念不忘,总回忆起"食毕,仿佛用肥皂水洗过口一般 "的清爽滋味(在当年,肥皂水可是代表清洁舒爽的稀奇好东西)。偶然觅得鲜杨桃,就马上买来送朋友一同品鉴。

鲁迅也常把水果当作和亲友的互赠礼物。每年荔枝季,为了让大家吃到"活"的鲜荔枝,他便买来成筐送亲友。
在街头偶遇老友,被强送一筐青森苹果也不推辞,带回家去大吃大嚼。

爱吃、爱买、爱送水果的鲁迅,对各地名产水果的研究不亚于其对文字的刁钻苛求。
童年在 S 城生活时,鲁迅就对荸荠十分偏爱,这种水生植物既能当菜,又是个爽口的水果点心。他曾在推脱广西师专发来的 offer 时,先是谦虚的以能力不佳为由推辞一番,说完正经事后又不免遗憾表示:
"桂林荸荠,亦早闻雷名,惜无福身临其境,一尝佳味,不得已,也只好以上海小马蹄代之耳。"

每逢友人拜访时,他就会邀请对方尝尝看,是不是风干后的荸荠更甜。
看客人削皮太慢还要上前代劳,就是要证明:在吃水果这方面,我是略知一二,倒不是纸上谈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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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到好吃的水果就要四处安利,尝到新鲜的甜食就忍不住写在日记里, 有了听过没吃过的美味,就要千方百计想办法复刻。
这么看来,鲁迅的精神状态和如今的美食博主(褒义)没什么两样,甚至还更全栖。
因为除了对水果安利与潜心研究,他更喜欢探店测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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甜点探店博主鲁迅
鲁迅爱探店找甜食毛病,最初在学生时期就已经显现,为此他本人也踩过不少坑,甚至因为没文化当过大冤种。
在南京读书时,鲁迅痴迷于一种名为"摩尔登糖(Marron Glac é)"的进口甜品。
这种混了朗姆酒煮出来的糖渍栗子� �,色泽酒红,捞出晾干后,果肉糯香甜美,无论在当年还是今日,都是一种高档甜点。
价钱不便宜,身为学生的鲁迅极少吃,所以印象特别深刻。

图源:东京风月堂。能在读书时爱上 Marron Glaces,也是奢侈且让人羡慕的甜点喜好。
在日本留学期间,鲁迅的每月生活费也很有限。
在大部分时间里,他依旧要吃蛋糕� �,而一旦手头有余钱,就会去东京大学附近的连锁餐厅喝一杯水果奶昔,或是买栗馒头和羊羹。

梦菓房 · 栗まんじゅう
羊羹可谓是甲之蜜糖,乙之糟粕的典型了。这种用红豆沙、栗子、白糖和琼脂熬制定型的点心,最大的特点就是甜,需要配茶来解腻。

作为民国时期的测评博主,鲁迅探店也踩过雷。
如今仍开门营业的东京风月堂,是一家传统西式点心的百年老店。鲁迅某次路过该店时,被其橱窗里包装精巧的法式点心"乌勃利(oublies)"看花了眼。
买回来后才发现,在法语里乌勃利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鸡蛋卷 / 煎饼,味道寡淡,远没有想象的甜美精巧。

东京风月堂 · ゴーフレット
有过这次拔草失败的经历后,鲁迅更是对表里如一的羊羹更心生爱意,以至于学成回国后,他收到好友从日本寄来的羊羹,还要找人一同分享,吃过又"下午齿痛 "。
然而,鲁迅 city eat 的脚步不止于此,从海外探到国内,从南方探到北方,这一路各式软糯甜香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在北京教育部工作期间,鲁迅每月都要在法国面包房买 20 块钱的奶油蛋糕,给母亲和自己做日常点心。

平时和同事朋友聚餐,咱迅哥儿最喜欢去绍兴会馆一墙之隔,北京"八大居"之首的广和居,常点的菜是功夫甜菜——三不沾。

图源:bilibili
三不沾虽被列入鲁菜体系内,但严格意义上,亦可称其为中式甜品中的一员大将。
蛋黄、牛奶、水淀粉调和、过筛后的蛋浆,由经验丰富的师傅在热油锅中不断翻炒数百次,才能炒出不粘匙,不粘盘,不粘牙,香甜似羹,软糯如糕的三不沾。

能点这道菜来解酒,可见鲁迅对北方甜品的研究也不容小觑。
这一时期的鲁迅对中式甜品,确实格外上头。他日记里曾多次提到,经常会在下班路上绕道去稻香村买萨其马。
吃到只剩一块时,还要和儿子海婴争嘴,告知对方"按理说你可以吃,但爸爸只有一个,所以你还是不要吃得好。"

真正爱甜食的人,大抵逃不开糖油混合物魔咒,又恨自己没有自制力。或许是为了监督自己少买甜食,也可能是怕牙疾复发,鲁迅在这段时间的日记里,每天购物的支出账都记得特别清晰。但从结果来看,他这些糊涂账记不记都所谓。
在 1912 年至 1926 年之间,他除了上下班和必要交际之外,不是去买点心,就是在去拔牙,或者拔牙后买点心的路上。
前后 20 余次出入牙科的"壮举",导致他 49 岁就拔光一口牙。

据粗略统计,鲁迅每月花在甜品上的费用至少 3、50 块。按民国北京工人每月 3 块钱的人均月薪计算,这笔钱足够普通人家 1 年的开销。
然而,牙疼可忍,馋病却难熬。
鲁迅还曾自曝,有一次半夜惦记朋友送给他,能治疗口疮的河南特产"柿霜糖",辗转反侧,彻夜难眠。最终还是遵从内心,爬起来吃到嘴才甘心。

第二天,他又扯出一套歪理邪说"嘴上生疮的时候究竟不很多,还不如现在趁新鲜吃一点 "。
读书人偷吃,能算偷吗?是在用反向推理的方式,分析药糖的使用价值。
鲁迅如果活到今天,想必也是国际饭店门口排队买蝴蝶酥的一员。他会告诫后辈们吃东西要尽兴,控糖、减肥暂时先放到一边。
也许他也会说"用来减肥的时间,就像海绵里的水,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,不在乎这一滴半滴。"

然而,这么一个嗜甜如命的美食博主,也有吃不下的一天。
1936 年,萧红在上海辞别鲁迅。一向喜欢陪客人喝茶吃点心的鲁迅,坐在躺椅上没有动。
吃蜜饯能从早晨吃到半夜的鲁迅,什么都吃不下了。挂在藏书室里的风干荸荠,一直在那里,没人再关心它是不是更甜。

那年的 10 月 19 日,鲁迅因病去世,终年 55 岁。
记忆里永远愤世嫉俗,总是冷峻尖锐的战士,其实也是吃五谷杂粮,喝水果奶昔,发出摆脱冷气,向上走呐喊的普通人。他关怀尊重人的生存与尊严,也同样珍视人在任何时代下活着所保有的正当欲望。
正如他自己所写:"放孩子到光明宽阔的地方去,幸福的度日,合理的做人。"
鲁迅先生忌日方过不久,谨以此文怀念先生的同时,也怀念一个爱甜如命的美食博主,用文字留下那么多珍贵的美食笔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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� � 参考资料 � �
1、鲁迅的故家
2、鲁迅文集 · 杂文集
3、萧振明:鲁迅牙事考
4、癸丑日记 ( 1913 ) 五月
5、鲁迅书信(1935)
文 - hikaru | 编辑 - 夏桁、木容
图 - 企鹅吃喝
部分图片来源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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